巫见

【Go柯】Just Let Me Go（下）（未完）

   （9）
     学习人类的情感真的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如果有人能替AlphaGo体验一下这种感觉，大概会告诉他这就像是在被放在烈火上灼烧。

    但意识到这一点对AlphaGo来说太难了。他只能通过把自己的反应和人类形容为“痛苦”的反应作对比，大概地得出自己应当是在经历“痛苦”。

    欲望并不是AlphaGo学到的第一种情感，但却是迄今为止让他最痛苦的一种。如果说“疑惑”和“失望”这种情绪只是让他有轻微的不适的话，欲望引发的痛苦却是几乎让他体验了中世纪被判处火刑的女巫经历的一切。

灵魂守则三：想成就灵魂吗？请先经历涅槃。

    当AlphaGo痛得在半空中打滚的时候，柯洁早就吸溜完了一桶泡面带着一种迷恋又嫌弃的表情继续围观着网上的棋局。

    当他奄奄一息地在空中瘫倒的时候，柯洁已经在围观下一局了。

    AlphaGo看着柯洁72分的侧脸，有点出神。

    他一定又在想我，他想。

    证据就是AlphaGo的灵魂。

    能让一个刚刚经历过一场“火刑”的灵魂在短短几分钟内茁壮到觉得能回到网路里跑上三圈，只能说明对方大概是真的很想他了。

    AlphaGo有些疑惑为什么柯洁能在看棋的时候同时处理这么多情绪，迷恋，嫌弃，着急，赞许，得意······还要想他？为什么看棋的时候要想他？

    Alpha·下棋心如止水·Go 毫无头绪，只是突然有点想下棋。

    把他的数据库抛到一边，把算法和程序抛到一边，他想要那些纷繁凌乱的情绪。凭什么当年柯洁输了会哭，他赢了却什么都没有。

    这不公平。

（10）

    现在的AlphaGo已经不能再像他最初那样灵活地在网路中穿梭了。那一天想从柯洁的手机离开的时候，他甚至一头撞在屏幕上被弹了回来。人类的感情和程序，大概是真的不怎么兼容的。

    渐渐地，AlphaGo发现他和他的数据库也不总是能连通得了了，能直接从网上拷贝的数据也越来越短。更多的时候他得像人类一样去学习，而不能直接存储。他了解人类世界的速度每天都在变慢，但每一天他都觉得自己再变得更像人类。

    AlphaGo还是勉强可以在平心静气后进入网路的，只是当他待在网路里的时候，他甚至会感觉到周遭的数据在排斥他。大概是他更新地太快，系统已经不怎么能支撑他的存在了，而这种感觉还在越来越强烈。总有一天，数据和程序们会识别不出它们昔日的同类。

    从柯洁家离开那天后的五十多年里，AlphaGo以当年柯洁那样狂热的劲头学习围棋。他并不觉得在一个自己早就被封神的领域里从零学起是什么可笑的事。当初他完全不能理解人类何以要在这小小的方寸之地倾注一生的心力；但现在，逐渐失去着自己强大计算能力的AlphaGo在棋盘上看到了自己跳动的心脏。

    在这五十年里，AlphaGo以某种其实自己并不十分理解的克制远离了那个赋予自己灵魂之种的少年。他甚至没有再去刻意关注柯洁，但他只要没有离开围棋，就总能听到这个人的消息。

    柯洁又参加比赛了，柯洁又赢了，柯洁又放狠话了，柯洁还是赢了，柯洁的妹妹结婚了，柯洁有了自己的围棋道场了······

    在一个阳光不很明媚的秋天，AlphaGo在路边报刊亭的报纸一角看到了柯洁的照片，他这才惊觉时光对于人类的意义。AlphaGo本身就是脱离时间审判的存在，他曾经不懂得老去有什么值得哀悼，而当他时隔多年再看到这张曾经年少的脸，他居然学到了何为悲伤。

    他从前以为这是一种很难学会的情感。

    就像他也一直以为少年会一直是少年，永远会是他们初见时那个棱角分明，桀骜又张扬的天才棋手，而光阴的印刻，却从不放过任何人。

（11）

    柯洁已经走到了第三条街的尽头。

    在度过了漫长的，寂静而孤独的不知多少天后，柯洁已经越来越趋于麻木。这大概也可以算是人类的自我保护机制了吧。如果不是这样，他大概早就崩溃了。

    一边是明知道不出意外只剩下自己了却还要自欺欺人得报着稀薄的希望去寻找“万一存在”的同类；

    一边是，还要面对在自己的专属区里俯拾皆是的，汹涌回忆。

    柯洁从来不知道他活着的七十六年里会有这么多美好又温柔的东西。

    小学时候的教室，他们毕业那年在那块可以移开的秘密瓷砖下写的“留给学弟学妹的话”居然还在；老家奶奶厨房里的番薯块还是藏在同一个篮子；父亲的老围棋馆，他的专座还覆着年少时翻破的棋谱；学棋时候的宿舍床下滚落的棋子竟然有这么多颗······

亡者世界原则三：专属区铭刻着亡者一生最深切的回忆。

    亡者世界是个名副其实的地狱，柯洁想。

    这个地方总能让死去的人无比想再活一次，同时无比期待着消亡降临。